第307页
如懿不觉问:“皇上有烦心事?臣妾原本是来禀告这个月六宫用度的。皇上若心烦,臣妾更不敢说了。” 皇帝笑着摆手:“六宫的事,你掌度着便是,不必时时来回禀朕。” 意欢取过一只新橙:“那雪梨太甜腻了,还是吃些酸甜的好。”她抬起果盘边的小银并刀,另一只手扶定新橙轻轻一剖,橙子旋即裂开,露出满盈莹亮水色的深红色果肉,犹有汁水饱满溢出,意欢有条不紊的将新橙切成大小均匀的块搁入雪白的素纹碟中,碧色盈然的织锦袖口下露出一截如玉皓腕,让人注目。 意欢分好橙,望着皇帝盈然有情意流转,笑道:“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指破新橙。锦幄初温,兽香不断,相对坐调笙。低声问:“像谁行宿,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连宋徽宗都有为了李师师不提政事暂且沉醉的时候,皇上怎么还要提前朝那些不高兴的事?” 如懿知道意欢是在宽解皇帝心绪,但能让她这般费心劝解,想来皇帝是动过真怒的。她当下也不多言,只屏息敛神,取过橙子咬了一片,道:“新橙降火,舒妃有心了。” 皇帝摇头笑道:“朕真能不烦躁便好了。昨日在朝堂上,礼部提起孝贤皇后离世已经三年了,又说立后之事。谁知朕还没言语,张廷玉便向朕道,富察氏乃满洲八大姓之一,在我朝又家世显赫,若要选立继后,当以富察氏出身最佳。他提了这一句也罢了,朝中居然立时有许多人附和,提出要立晋贵人为后。” 意欢微微震惊,与如懿对视一眼,很快垂眸道:“晋贵人入宫不久,出身虽好,资历却浅,只怕难以服众。’ 晋贵人年轻貌美,又出身后族,皇帝难免在她宫中多留了几夜,的确也是得宠。但如懿何曾会把这样一个年轻丫头放在眼里,何况皇上名为恩宠之下赏赐的坐胎药便够她松一口气了。 如懿微微沉吟,眸中清亮:“皇上生气的不是晋贵人能否当得起皇后之位,而是张廷玉在朝中一呼百应。” 皇帝的眼眸闪过一丝阴郁:“先帝驾崩时,留下鄂尔泰和张廷玉为辅政大臣,朕一即位,就下令于二人来日配享太庙的待遇。配享太庙是臣属至高无上的荣耀,但因两位都是老臣,辅佐先帝尽心,朕也都肯许他们。现在看来,张廷玉虽不动声色,却极难缠。” 如懿觑着皇帝脸色,轻声道:“张廷玉本家和亲家姚家有二三十人在朝中或地方上做官,若加上门生故旧,势力实在不小。难怪才提了一句要立晋贵人为后,便有那么多人附和。” “他们附和便附和,朕不肯就是了。朕以潜邸次序论,说起你以侧福晋之位,居孝贤皇后之后,资历又深。再者,还有纯贵妃,嘉妃和瑜妃,有这些潜邸旧人在,晋贵人实在难以服众。又岂有以区区贵人之位,一跃而至皇后的?” 意欢闪过一丝意料之中的笑容:“那么以这些人的心胸,必定要提起孝贤皇后的临终举荐,要荐纯贵妃为后了?’ 皇帝冷笑一声:“你倒乖觉,张廷玉所言和你如出一辙。” 意欢秀眉微蹙:“这样的胡话后宫里传来传去,也当是妇人之见了。怎么朝堂上的大臣也这样不堪了?皇后之位取决于皇上,怎是前任皇后选定后任,或是由大臣们商讨皇上的家事呢?若不是张廷玉糊涂,便是他僭越了。” 第六章 风波定(上) 纱窗隔断的日光只留下淡漠的痕迹,遥远天边的云霞却有炫目的光亮。皇帝捻着一个新橙揉搓着:“糊涂也好,僭越也好,朕怎会容他肆意置喙朕的家事国事,又这般广布党羽,群起进言!这朝廷是朕的,可不是张廷玉的。于是张廷玉便奏告朕,以年老上奏请求告老还乡。折子里有这么一句话,说“以世宗遗诏许配享太庙,乞上一言为券”。” 如懿微微变色:“怎么?张廷玉还怕皇上不许他已经答允的事情,一定要皇上有所保证么?这实在是太无礼了。这么看,他这请求告老还乡的折子,竟有几分试探皇上的意思了。” 皇帝接过意欢递来的橙子吃了一片,缓缓道:“他要试探,朕便成全。只要他安安分分的从朕眼前走开,朕便许他一个安稳到老。朕已让军机大臣汪由敦拟好了折子来看,明日就可发出去了。” 如懿微微松了一口气:“那就好。”她迟疑片刻,还是道:“皇上,臣妾有一事不得不禀告,只要皇上听了不要气急忧心。” 皇帝瞟她一眼,淡淡道:“你说便是了。” 如懿宁静而柔和,含有难得的凝重,和一丝若隐若现的忧虑,她见皇帝脸色松动了些许,才敢婉声劝道:“皇上,永璜的福晋伊拉里氏来回禀,开春之后,永璜身上就很不好,一日不如一日。请皇上若得空,一定要去瞧一瞧。” 皇帝的侧脸棱角分明,平静而至淡漠:“永璜的病情朕也略知一二。无非是他自己心思重,又都是有些不该有的心思。朕已经让最好的太医去瞧了,也吩咐下去,永璜每日要吃山参吊精神,只要他吃得下,便是十斤,朕这个做阿玛的,也给得起。只求他心思安分些,别再做些无妄之念。” 如懿听皇帝口气,仍是对永璜昔年欲为太子之心十分介怀:“那臣妾可否去看望,也好稍稍宽慰……” 皇帝摆手道:“罢了。如今你是皇贵妃,身份贵重。你一去,不知道永璜又要动什么心思。永璜有他养母纯贵妃探视,你便少去这是非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