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他也没有反驳,但是杜柠很清晰地听见电话里,他心情不错地轻笑一声。 “你又笑什么?”杜柠抬眼望去,只见桥上的人已经快步朝着桥下走来。 “这么迷糊,究竟是怎么画出那些精致画稿的?”他的声音里颇有几分不奈的意味,杜柠正一头雾水,他又开口道,“就没觉得,背上的包越走越轻么。” 杜柠猛地站住,狐疑地伸手摸了摸背上的双肩包,碰触到底端的缺口时—— “呃?!……” 杜柠心急如焚地回身去看,只见她走过的路,洒满了她包里的物。 ———————————————————————————————— 事实证明,一切事物都具有两面性。 杜柠并不想再跟他们兄弟扯上半点关系,可今天若不是这位陆先生,她那些画稿怕是要葬身湖底了。所以吃饭的时候,杜柠相当真诚地对付青洛说了一句话,“陆先生,今天真是太感谢您了。” 付青洛挑眉,“我有那么老?” 杜柠深知自己向来不会讲话,被他这样一问,反倒激发了她想好好斟酌字句的热情。“怎么会,三十多岁的男人魅力正好……” “我二十八。” 杜柠尴尬地牵牵嘴角,又鬼使神差地陪着笑脸道了一句—— “呵呵呵,真是看不出来啊……” 付青洛唇畔动了动,在确定她绝非有意为之之后,他便有些无语地放弃了这段谈话。“我并不姓陆,你叫lemon,我叫leo,你的名字中有我,我们都姓le,这回记住了?” 听到他说我并不姓陆的时候,杜柠只觉一口牛排卡在嗓子里咽不下去。但是后半句又成功地将她带出了尴尬境地,杜柠强忍笑意煞有介事地重重点头,“嗯leo,这回记住了!” 付青洛望着她无奈笑笑,那样素面朝天的一张脸,那样一种漫不经心的表情。他似乎有些清楚陆禹泽会忽然沦陷的原因了。见了她差不多五面,结果连只有三个字母的名字都没能被她记住,若不是看清了她每一次的表情,付青洛甚至都要以为她其实是在故意装特别地泡他了。 忽然想起那晚酒吧中烂醉的陆禹泽状似肝肠寸断地跟他哭喊,没戏没戏,她不喜欢男人啊,她根本就不喜欢男人。 付青洛蓦地感了兴趣。“真不喜欢男人?” 一口鲜蔬汤险些喷出来。杜柠定了定神,觉得他似乎也没有什么恶意。“你会歧视?” 他摇头,高深莫测地笑答,“只是觉得可惜。” 填饱肚子,杜柠便很思念她那张柔软舒适的大床,再没有继续谈笑的心情。擦过嘴角,杜柠正色端坐在付青洛面前,一本正经地看向他,“陆……呃leo,你找我究竟有什么事?” 他也干脆利落,“回艾菲上班吧。” 杜柠眨眨眼,努力控制着哈欠,憋得两眼水润晶亮,“这种学历也没关系吗?” 付青洛抬手示意waiter买单,脸上挂着亲民无害的温和笑容,“任何一家意在发展壮大的企业都明白能力重于学历的道理。”他签了单,抬眼望向杜柠,无限体贴,“走吧,送你回去休息。” 杜柠也隐约觉察到他在艾菲掌权不小,既然已经有了像样的台阶,再矫情下去她回到学校跟那些对她寄予殷切厚望的领导们也无法交代,再者说能同那么多世界顶尖名校的学神们一同工作,说一丝期待也没有那是假话。 “共事愉快哈,共事愉快。”杜柠笑容满面地伸出手去,困得眼皮直打架。 付青洛一怔,随即笑着握住了那只柔软的小手。 杜柠在外晃荡一天,已乏得筋疲力尽。跟付青洛报备完住址后,就靠在椅背上酣睡得昏天暗地,就连付青洛的电话铃音都没能将她吵醒。 “喂。”看了看副驾驶中安然睡去的杜柠,付青洛刻意压低声音道。 “姐夫,”电话中的声音顿了顿,“她肯回来上班吗?” “嗯。”将空调的温度稍稍调高,他随手拿过靠背上的外套替她盖好。车内没有开灯,付青洛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可也知道她私下的睡相一定不怎么美观,他才将外套盖在她的身上,她脚下就相当配合地做了几个蹬被的动作。 电话里微微叹着气,一副惆怅万千看破红尘的脱俗语态,“姐夫,别让她知道是我拜托你去找她的,我已经想通了,她有什么错呢,无论是喜欢男人还是喜欢女人,都不是我们能够选择的,最初发现自己喜欢的居然是女人时,她也一定很痛苦,我非但不能为她分担痛苦,竟然还……” “陆禹泽,你够了。”付青洛按着眉心,十分庆幸陆怡璇身上没有陆禹泽这种肉麻的煽情基因。 那头果然住了嘴,片刻之后—— “姐夫!她在你旁边吗!!” “……嗯。” “姐夫你多跟她渗透渗透我的优点,旁敲侧击地跟她说明我其实不花心,最好能让她明白虽然我有过很多女朋友但那些全都不是真爱……对了姐夫你还要让她认清爱上同性的种种危害啊,比如家人难以接受,世俗的目光会……” 付青洛忍无可忍地挂断电话,五秒钟后,一条简讯叮咚传来。 “姐夫!陆家下一代还能不能出个姓陆的子孙就靠你了!!明天我就去跟医生咨询怎么变性” 付青洛黑着脸正要回拨过去,结果又迅速传进另一条简讯。 “擦,没打完就发出去了!明天我就去跟医生咨询怎么变性取向!!姐夫!陆家下一代还能不能出个姓陆的子孙就靠你了!你一定要帮我!!除了她我根本不想娶别人!!!” 利落地将手机调成静音模式倒扣在中控台上,付青洛又侧目看了看睡得无比酣畅的杜柠,他伸出手去,将微微下滑的外套向上拽了拽,光线极暗,修长的食指就这么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脸颊,亦或者,也不小心碰到了她的嘴唇。 他僵了僵,滑滑软软,那触感清晰美好得不可思议。 ☆、第12章 十二 杜柠是被dulce打来的电话吵醒的。醒之前还十分不死心地闭着眼睛四处摸摸试图找到手机,然后就非常诡异地摸到了某温热的皮质物品。 那时候付青洛正帮杜柠寻找手机,当杜柠的手突然覆上他的手背时,付青洛有片刻的失神。 铃声还在不停歇地唱,车内光线很暗,片刻之后,杜柠嚯地坐了起来,付青洛不动声色地移了手。 “醒了?” 杜柠一哆嗦,睡得迷迷糊糊,反应了好一会才想起自己还在车里。眯着眼睛向车窗外面看了看,已经到她住的公寓门口了。杜柠有些愧疚,想来他应该是在这里停了好一阵了。将身上盖着的外套整齐叠好,杜柠翻出手机按掉了来电。“室友担心了,谢谢您送我回来,今天就不邀请您上去坐了。” 付青洛还未来得及应答一声,她已经利落地开门下了车。 “陆先生再见。” 杜柠冲他礼貌笑笑,抱着那个破了洞的书包转身飞快地跑进了公寓。 望着杜柠飞奔而去的背影,付青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陆先生。 又是陆先生。 杜柠的身影很快便消失了,付青洛颇为挫败地自嘲笑笑,或者那套不喜欢男人的说辞所言非虚。 倒是可惜了。 又望了眼她消失的方向,付青洛漠然发动了车子,绝尘而去。 —————————————————————————————— 同批进入艾菲实习大都是应届毕业生,杜柠作为大二在读生,整日跟着几名伦敦学院的在读研究生还有博士生晚来早走,遇到课业繁重的日子还可以请假缺席,弄得大家也都以为她是什么了不得的学神,这种狐假虎威得来的荣耀感,很是令杜柠受用。 艾菲为她们提供的职业培训是轮岗实习,绝对的一视同仁,在这一点上杜柠很是赞成集团最高领袖的英明决策。杜柠从来都没有见过大老板,每回给她们开会的都是人事经理,也见过max几回,令杜柠稍稍讶异的是他不仅没有同自己针锋相对,更没有再跟她热情告白过。 杜柠始自信地觉得,有时候自己的智商也还蛮高的。 也从未在艾菲碰到过那位leo,一来是因为杜柠并非每日坐班,二来,艾菲那么高大上,光是区区一个设计部就占了集团五层楼,遇不到也属实是情理之中的事。 杜柠在艾菲出没一个月后,人事经理通知她跟另外五名实习生一同进入设计部见习,杜柠心情格外好,晚上拉着dulce出去*了一把。杜柠问dulce想不想进艾菲实习,dulce难得没有欢脱耍宝,只平静地跟杜柠说毕业后我要回西班牙。 杜柠还想问一句他也跟你一起回去么,却被dulce那句地地道道的干杯打断,杜柠想了想,没有再问。 这天,杜柠正百无聊赖地听着两个研究生学神讨论画稿意见,手机里那个本以为再也不会主动出现的名字忽然闪烁起来,杜柠痴愣地盯着手机看了半天,一度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许濯打电话给她了。 时隔一年。 按下接听键,努力令自己听上去镇定平静,杜柠握紧拳头,艰涩地道了声,“喂。” “柠柠,还好么?” 杜柠不可抑制地快步走出办公区,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眼眶会潮湿的这样迅速果决。他们之间,还能像现在这样问候,倒是挺有意思的。杜柠冷然笑笑,生生将雾气通通逼了回去。“还挺好的,吃得下睡得着。” 电话里沉默一阵,杜柠有些烦躁地打破寂静,“有什么事?” 活着,总有太多的身不由己。许濯闭上眼睛,一片疼痛自心底蔓延开来。他也明白,十八岁之前的杜柠,是他再也不能碰触的回忆。“陶曼的父母过世了,我去参加葬礼的时候她跟我问起你,她说很想见见你。” “什么时候的事!?”巨大的疼痛瞬间将杜柠包裹得密不透风,连呼吸都变得艰难。抓着扶梯围栏,杜柠疼得几乎说不出话来。“罗辛呢,罗辛知不知道?” “上个月十三号。”电话里传来一声叹息,“罗辛跟付唯钰快要订婚了,娱乐新闻常常会播,动静挺大的。” 只一眨眼就落下泪来,杜柠抚着胸口,声音颤抖得几乎无法成句。“麻烦你尽快安排陶陶过来,我陪她待一阵。” 许濯沉声应她,杜柠却已挂断电话。 就这样吧,还能像现在这样偶尔听到她的声音,就很好。 许濯放下手机,抬眼迎上款款走进办公室的顾语希,换上一贯的宠溺笑容。 —————————————————————————————— 实习生阶段工作总结会议上,杜柠走了神。 人事经理点名批评她的时候,max正大步流星地进来。自上一回max那样挑衅过杜柠的学历之后,人事经理对待杜柠的态度便从未好过,倒也说不上是多坏,至少他还没有到处跟别人说她读的只是一间名不见经传的野鸡大学。 杜柠回神的速度稍稍迟了,却也隐约听见了人事经理嘴中飘出的那句若有似无的话。 什么素质。 杜柠挑了挑眉,终究没有做声。既然人生早已不能恣意酣畅,又何必还在意那些不痛不痒的琐屑。“sorry.”杜柠淡淡地吐出这个单词,抬头的时候正遇上max眉头紧蹙的考量目光。“我不太舒服,请个假行么。” 人事经理正要说点什么,max扬声将他打断,“不舒服还坐在这里干什么,去看医生。” 杜柠点点头,乖顺地起身出了会议室的门。 “你们继续。”丢下这句话,max也迅速踱出会议室。 杜柠大概猜到,她没什么余地能留在设计部当助理了,但是跟眼下关于陶曼的点滴相比,一切都显得不那么重要。她确是有些不舒服,两天没吃什么东西,能舒服就是怪事。脚下有些飘,踩在棉絮上一般,杜柠无力地甩甩头,多希望许濯打来的那个电话只是梦境一场。 一晃神,有人蓦地拉住了她的胳膊。 杜柠恍惚回头去看,却看见一脸怒不可揭的max,她冲他感激笑笑,“忘了跟你说谢谢。” “哪儿不舒服?” 杜柠愕然,却又有几分感动,毕竟她都那样拒绝他了。杜柠稳稳脚跟,试图拽回胳膊,未果。“没什么,大概就是天热有些迷糊。” max目光向下扫了扫,手上的力道又加重几分,“天热迷糊你手指顶着胃干什么?” 怔了怔,杜柠哑然。 若她不是杜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