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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二十年五月,前线捷报频传。达瓦齐自带兵负隅顽抗,军械不整,马力亦疲,各处可调之兵,己收括无遗,使得众心离散,纷纷投降。北路和西路大军分兵两翼各据地势,包围了达瓦齐最后栖身的格登山。清军出其不意,突入敌营,策马横刀,乘夜袭击。达瓦齐及部下措手不及,乱作一团,自相践踏,死者不可胜数,万余敌兵,顷刻瓦解。达瓦齐率两千余人仓皇逃遁,黎明时才被追兵捕到。 皇帝大喜过望,当即下令将达瓦齐及家人解送回京,不许怠慢。 太后于慈宁宫中闭门诵经祝祷多日,听得此消息,情急不己:“端淑如何?” 福珈喜不自禁:“公主无恙,一切平安。” 太后闻言欣慰,长叹一声:“天命庇佑,大清安宁。只是皇帝要如何处置达瓦齐及端淑长公主?” 福珈且笑且流泪,激动道,“皇上恩慈,说于恒有言,曰杀宁育,受俘赦之,不我扩度,又说要宁宥加恩,封达瓦齐为亲王,准许他及子女居住京城,再不北归。”她说得太急,又道,“皇上孝心,以平定准噶尔达瓦齐遣官司祭告天地、社稷、先师孔子,更要为太后您上徽号,以示庆贺。徽号也让内务府似好了,是‘裕寿’二字,可见皇上仁孝。” 太后漠然一笑,轻嗤道:“皇帝要真是仁孝,就让端淑与达瓦齐这个逆臣和离,搬入慈宁宫中与哀家同住。” 福珈的笑容一滞,如飘落于湖心上的花瓣,旋即沉没。 太后见她默然,不觉急道:“端淑怎么了?你不是说她一切平安么?” 福珈笑得比哭还难看,踌躇半日,逼不过了才道:“太后万喜,长公主有孕,已经五个月了!” 太后一怔,手中的佛珠滚落在地,咕噜咕噜散了满殿。她踉跄几步,险险跌坐于榻上,不觉泪流满面:“冤孽!冤孽!这么说,哀家的端淑就一辈子要和达瓦齐这个逆贼在一起!为什么?为什么没有人告诉哀家?” 福珈垂泪道:“太后,奴婢也是刚刚知道,听端淑长公主刚有孕时也曾想悄悄除掉孩子,但始终狠不下心,如今也来不及了!” 太后苍老而哀伤的面上闪过一丝戾气,狠道:“怎么来不及?若除了孩子,一了百了,端淑也可以和离了。” 福珈吓了一大跳:“太后,您可别这么说!公主的月份这么大了,若强行堕下孩子,只怕也伤了公主。” 太后一怔,神色旋即软弱而无助,靠在福珈手臂上,热泪淆淆而下:“是啊,哀家可以对任何人狠下心肠,却不能这般对自己的女儿。罢了,罢了,这都是命数啊!” 福珈哭道:“太后,皇上既然决定善待达瓦齐,必定也会善待公主。皇上说了,达瓦齐午门受俘,行献俘礼之后,只要他能痛改前非,输诚投顺,皇帝也会一体封爵,不令他再有所失。这样长公主也能在京城安稳度日了,太后想要见公主还不容易么?” 太后颓然道:“也罢。皇帝行事仁孝,其实心性难以动摇。只要端淑能在哀家膝下朝夕相见,彼此看见平安,哀家也无话可说了。” 第十二章 伤花 如是,达瓦齐被解京师之日,皇帝御午门,封以亲王,赐宝禅寺街居住。端淑宫拜见太后,其时腹部已经隆起,行走不便。母女二人一别二十年,不觉在慈宁宫中抱头痛哭,以诉离情。 达瓦齐从此便在京中与端淑长公主安稳度日,只是他不耐国中风俗,每日只向大池驱鹅逐鸭,沐浴其中以为乐趣。达瓦齐心志颓丧,每日耽于饮食,大吃大喝,日夜不休。他身体极肥,面庞比盘子还大出好许,腰腹阔壮,膻气逼人,不可靠近。公主看不过眼,便请旨常在慈宁宫中居住。皇帝倒也允准,只让太后答允少理后宫之事,方才成全了端淑长公主于太后的母女之情。 如是,宫中也宁和不少,连着太后与如懿也和缓了许多。 偶然在慈宁宫见着端淑,如懿与她性子倒相投。大约见惯了世事颠沛,端淑的性子很平和,也极爽朗通透,与她说话,倒是乐事。 二人说起少年时在宫中相见的情景,端淑不觉掩唇笑道:“那皇后嫂嫂入宫,在一众宫眷中打扮得真是出挑,连衣裙上绣着的牡丹也比别的格格精致不少。我虽是皇家公主,也不免暗暗称奇,原来公卿家的女儿,也不是输阵的。” 真的,年纪小的时候,谁懂隐忍收敛为何物?春花含蕊,哪个不是尽情恣意地盛放着,闹上一春便是一春。 如懿便笑:“公主记性真好。” 端淑微微黯然:“自从远嫁,宫里的日子每一天都在我心里颠倒个过儿,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的。连额娘袖口上的花样绣的什么颜色,也如在眼前。我还记得,我出嫁那一日,额娘戴着一枚赤金嵌翠凤口镯,那镯子上用红玛瑙碎嵌了一对鸳鸯,我就在想,鸳鸯,鸳鸯怎是这样让人心酸的鸟儿。” 如懿正要出言安慰,端淑先自缓了过来,换了清朗笑意:“如今可好了,我又回来了,一早便向额娘讨了那只镯子,以后便不记挂了。”她又道,“说来那时我可喜欢皇后嫂嫂裙子上的牡丹了,就如今日这件一样。那时我想摸一摸,嫂嫂却似怕我似的,立刻走远了。” 太后盘腿坐在一边,慈爱地听着端淑碎碎言语,仿佛怎么也听不够似的。听到此节,太后便笑:“多少年了,还念着这事儿。那定是你顽皮,皇后不愿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