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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兰伏在皇帝手臂上,皮肉与汗水的黏腻让她有些不习惯,她不动声色地挪了挪,唇边却依旧笑靥如花,仿如小女儿撒娇:“大阿哥不是有养母抚养么?” 皇帝默然叹口气:“纯嫔虽然好,但总比不上……”他下意识地停住口,深吸一口气,轻笑道:“好香。好像是你身上,好像又是帐帷间,到底是什么香气?” 海兰心中微微一震,像是被谁的小手指轻轻挠了挠,隐隐有些明白。她便笑得恬婉,按了按皇帝颈下的软枕道:“是春天刚过的时候收集的荼靡,和菖蒲叶子放在一起搓碎了滚在丝绵里头,这种花枕香气虽淡却悠远留长,让被衾乃至床帐内都弥漫着荼靡的余芬,人在睡梦中都会被花气浸染,以至臣妾在梦中都梦见自己化身成了翩跹花丛中的蝴蝶。” 皇帝在她鼻上一刮,道:“枕里芳蕤薰绣被,今宵帏枕十分香。你心思那么细腻,分明是旧人,却总让朕觉得是新欢,一重又一重惊喜与陌生,好像你与从前都不同了。” 海兰拧着一缕青丝,痴痴地笑着,又有些幽幽:“但愿新欢别又成了旧人,被皇上抛诸脑后。” “新欢久了,也是旧爱,怎能忘怀。”皇帝笑着搂过她,侧脸枕在玫瑰色的软枕上,轻嗅道,“告诉朕,是谁教你的这个?分明像是江南女儿才有的心思灵巧。” 海兰悄悄地瞥一眼皇帝,见他眉眼间都是沉醉的笑意,便大着胆子试探着道:“是如懿姐姐……”她恍作失言,不再说下去,并以惊惶的神色来窥探皇帝神色的微变,然而皇帝只是转过身去,静静道:“许多事都不能如意……海兰,朕累了。” 海兰伸手抚摸着皇帝的肩胛,柔蜜蜜道:“臣妾知道,臣妾都明白。” 皇帝的声音是沉沉的倦意:“嘉嫔只惦记着生皇子,她不喜欢公主;慧贵妃也是一心想在朕身上要到一个孩子;纯嫔只想着孩子而很少念及朕;皇后呢,她的心思也全扑在了永琏身上。朕只有见到你,才觉得松泛一些。因为,你什么都不求。” 海兰从后面抱住他的肩,嘴唇贴在丝质的寝衣上,那种光滑,像女人的肌肤,柔而嫩。不像男人,再饱满的肌体,也总带着情欲的味道。 海兰的声音如在呢喃:“皇上怎么知道海兰什么也不求?” 皇帝已有了蒙眬的睡意,还是答道:“朕要进你的位分,你总是推辞;朕赏赐你珠宝首饰精致玩意儿,你也不过一笑;朕常来,你固然高兴,可是来得少些,你也从不埋怨。朕总觉得你和满宫里的女人们都不一样,你不求什么,或者你求的,朕给不了,甚至不知道……” 说到最末几句,皇帝已经语意含糊。海兰伸手抚摸着他的手臂,想要试着习惯去依靠在他身上,却还是觉得陌生而迟疑。 哪怕是肌肤相亲的一刻,她也觉得,自己的灵魂离身体很远很远,好像只有这样冷眼看着,保持距离,她才是安全的。恰如皇帝所言,她有着与别的女人不同的淡泊,这种淡泊一如她自多年的失宠生涯所知的,帝王的情爱,男人的情爱,从不可靠。因为在你身边时,自然彼此欢悦;要离开,也是顷刻之间的事。这种亲密,既不长远,也非无可取代。 因为这一切的欢悦,在不同的女子身上,总有不同的索取与满足。 而今时今日所拥有的这一切宠爱,都比不上一直在她身边的那个人,那双手。只有那个人,才让她觉得可以依靠,可以安心呼吸,不必辛苦笑颜应对。 这一夜的梦冗长而琐碎,她辗转地梦见许多以前的事,在潜邸绣房劳作的自己,第一次承宠的自己,被冷落和漠视的自己以及此刻被旁人所羡慕的自己。 醒来时天色还乌沉沉的。她悄然起身披上外衣,想喝一盏茶缓解昨夜临睡前过度疲累带来的劳渴。床前的红烛曳着微明的光,烛泪累垂而下,注满了铜制的蟠花烛台,当真是像沾染了女人胭脂的眼泪。 她慢慢地喝下一盏微凉的茶,回首看着床上熟睡的男人,想想自己,大约一辈子也不会为眼前这个面孔俊美的男子流下伤心的胭脂红泪吧。她凝神想着,忍不住伸手抚摸皇帝的脸,平心而论,他的确是个清朗男子,如玉山上行,光彩照人,难怪宫中上至后妃,下至宫女,少有不对他倾心倾意者,便如冷宫中的如懿姐姐,亦是如此吧。只是连她自己也没想过,原以为会以不得宠的嫔妃的身份在深宫度过一生的她,也有这样学会婉转承欢讨他喜欢的时日呵。 正凝神间,忽然有凄厉的哭声剧烈地爆发出来。海兰一个恍惚,还以为是某种夜枭或是野猫凄绝的嘶吼,几乎能撕裂人的耳朵。 可那一声哭,恍如硬生生扯破了紫禁城夜深阑珊的安宁,一声又一声更惨烈的哭声,遥遥地传了过来。 皇帝有些迷茫地醒来,问她:“是什么声音?” 海兰也是一样迷茫,却是李玉在外头急促地敲起门扇。李玉一向是稳当的人,若非十万火急的要事,绝不会在这样的三更时分,以如此急惶而没有分寸的手势,敲响有皇帝留宿的嫔妃寝宫的大门。 海兰忙忙披上氅衣打开殿门,李玉脚下一软,几乎是爬到了皇帝跟前,哭着道:“皇上,皇上……出大事了……” 皇帝警觉地坐起身:“外头的哭声是怎么回事?” 李玉伏在地上号啕道:“是阿哥所……是阿哥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