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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箬径自道:“小主身上冷,奴婢心里冷,心里更是有气。慧贵妃是什么人?从前在潜邸的时候是矮了小主一头的……” 如懿心中不快,打断她道:“好了!如今是如今,不要再说从前的事!” 阿箬憋了口气道:“如今竟敢这样折辱小主。小主,你一定得想想法子,不能再这样受委屈了。” 如懿转过身,将手里的汤盏递给蹲在地上拨火的小宫女:“收拾了都下去吧,火盆不必拨了。” 宫人们退了下去,惢心在一旁静静地立着往案上的绿釉狻猊香炉添了一把安神香。那雪色的轻烟便从盖顶的坐狮口中悠悠逸出,温暖沉静的芬芳悄无痕迹地在这寝殿中萦纡袅袅,散出定心安神的宁和飞香。 如懿拨着手炉上的珐琅盖子,轻声道:“阿箬,那么依你的意思,我该怎么办?” 阿箬将拍好的衣裳往花梨木衣架子上一撂,眼睛扑闪扑闪,瞬间亮了起来:“按奴婢的意思,好办!人活一口气,树活一张皮,一定要好好争了这口气回来。”她走近如懿身边,推心置腹道,“小主怕什么?小主什么都不必怕!论家世,乌拉那拉氏是出过中宫皇后的,门楣比富察氏还高,何况她一个包衣抬旗的?论位分,妃位和贵妃就差了那么一阶儿,哪天冷不丁就越过她了。论恩宠,小主从前和她平分春色,只要放出点手腕来好好笼络皇上,皇上也会常来延禧宫了。” 如懿啜了口热茶,慢慢搓着手背暖手,淡淡道:“你的话是不错,什么理儿都占全了。可是你的眼睛太高,只看见了我的长处,却未看见短处。” 阿箬不解:“短处?” 暖炉的热气氤氲地扑上脸来,蒸得室内供着的蜡梅香气勃发,让人有片刻的错觉,恍若置身四月花海,春暖天地。可是,窗外明明是严寒时节,数九寒天。而宫中的际遇,只会比这寒天更寒,怎么也暖不过来。 如懿出神片刻,沉稳道:“一个人的长处和优势,只会锦上添花,让她往高处走得更高些。而她的短处和缺失,却是能拉着她一路跌到深渊再爬不起来的。所以我看人,不看她的长处能带着她走多高,而是看她的短处会让她摔得多重!” 阿箬一时答不上嘴,只得问:“那小主打算一直这么忍下去?” 如懿的手微微一颤,郁然叹了口气:“现在的境况对我并不好,一味去争,只有摔得头破血流。忍一忍过去了,以后的日子便松快些,也觉得没那么难忍了。要是不忍,永远就挤在一条窄道上,那就真的为难了自己。” 阿箬嗫嚅着嘴唇说不出话来。如懿支着额头,轻轻挥手:“今儿晚上你也累了,着了气又受了冷,赶紧去歇下吧。” 阿箬答应着下去了。惢心扶了如懿上床歇下。如懿看着她放下茜紫色连珠缣罗帐,她穿着墨紫色弹花上袄,花纹亦是极淡极淡的玉色旋花纹,底下着次一色暗紫罗裙,这样站在薄薄的帐帘外,仿佛整个人都融了进去,只余一个水墨山水一般暗淡的身影。 如懿淡淡地吁了口气,惢心忙问:“小主,是焐着汤婆子不够暖么?” 如懿拍一拍她的手臂:“方才阿箬说了那么一大篇话,你只在旁边安静听着。但我知道,今儿晚上没有你去养心殿报信,皇上来不了那么快。” 惢心的面色沉静如水:“奴婢候在咸福宫外,看见小主受辱,当然要去禀报。只是……” “只是什么?” 惢心低低道:“奴婢见着王公公,王公公说既是咸福宫的事,就由咸福宫的主位定夺,就轰了奴婢出来。幸好李玉公公要轮到上夜了,看见了奴婢才去告诉皇上的。否则,事情也被耽搁了。” 如懿沉吟片刻,含笑道:“王钦哪里是个好相与的?他一向只听皇后和贵妃的话。” 惢心的眉眼恭顺地垂着,低声道:“王公公不好相与,是被人定了的。但是李公公……” 如懿眉心一动,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这就是你比阿箬细心的地方了。言语不多,但眼睛都落在了实处。我没有白疼你。” 惢心直直地跪在床前的架子上,眼中微微含了一丝晶莹,道:“奴婢刚进潜邸的时候,不过是被人牙子卖来的小丫环,只值两百个钱,被发配在伙房砍柴,是打死也不作数的贱民。是小主可怜奴婢,把奴婢从伙房的柴火堆里拣出来,一路抬举到了今天这个地位。奴婢没什么可说的,只有尽心尽力护着小主,伺候小主罢了。” 如懿拉着她的手,心头暖暖的,一阵热过一阵:“好,好,不枉我这些年一直这么待你。阿箬机灵,嘴却太快。你心思安静,就替我多长着眼睛,多顾着些吧。” 惢心恳切道:“奴婢一定不会辜负小主的期望。” 第043章 海兰惊夜 宫中的夜如许深长,如懿从未受过这般折辱委屈,原是乏极了。她原本以为靠着软枕就能沉沉睡去,谁知听着窗外风声凄冷,刮得寝殿外两盏暗红的宫灯风车似的转着,仿佛两只睁大的猩红鬼眼,直愣愣地盯着她不放。如懿看着外头的灯火,心里思绪翻腾不定,仿如千丝万缕都缠在了心上,一丝一丝紧紧地勒着。榻下惢心的呼吸声已经沉稳而均匀,显是睡得熟了。如懿油然便生了一星羡慕之情,若都像惢心一样,无知无觉,能安稳睡到天亮,也是一种福气。她侧过身,将脸埋在丝缎的菀花软枕间,极力闭上了眼睛。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睡得其实并不沉稳,半梦半醒的恍惚间,窗外穿行枝丫的风声犹如在耳畔,像是谁在低低地哭泣,幽咽了整整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