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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扬声道:“谁在外头?” 如懿一凛,扬起身子,“皇上要什么?” 皇帝丝毫不理会她。须臾,便有宫人答应着爬到了殿门口的窸窣声。是容珮,恭敬道:“皇上,奴婢在。” 皇帝施施然,眼底甚至有一抹晶亮笑意,“里头的水冷了,换一壶来,朕口干。” 容珮呵着手正要答应,皇帝又道:“叫小凌子。朕喝的水要几分热,小凌子清楚。” 容珮面色为难,很快响亮地答应了一声。凌云彻便在她身后四五步远,皇帝刻意大声,他自然听得清楚。肩膀有难以察觉的一丝微颤,很快平和下来,转身去拿水。冬日的水凉得快,凌云彻手脚也快,不过片刻便抱了一个白铜仙鹤嘴莲瓣茶壶进来,低眉顺眼,十足一个中年太监的温顺模样。 皇帝呵一声笑,“怎么?胡子掉完了,眉眼也温顺多了,是个当奴才的样子。” 凌云彻不卑不亢,弯下腰去,“侍卫是奴才,太监也是奴才,都是伺候皇上的。” “是么?那朕与皇后体同一心,你就好好伺候皇后便是。”他睨一眼如懿,笑得温柔而暧昧,“今夜,皇后累了。” 凌云彻不动如山,嘴里答允着,侧身去倒茶。如懿低着头,掩在帘帐之后,拨着郁金色敷彩飞银轻容寝衣上的菡萏花苞纽子。一下,一下,洇着手汗滑腻腻的,把握不住。 凌云彻奉上茶水,皇帝泰然自若地饮了半杯,留了半杯送到如懿嘴边,叫如懿就着他的手喝了。凌云彻一直恭敬地半屈着身体,无声无息若木偶泥胎。 终于,凌云彻退下了,如懿半仰着身子,静静地望着皇帝,眼底有幽冷的光,“皇上的面子全上了么?臣妾可否做得足够?” 皇帝斜着眼睨她,“你越来越放肆了。” 如懿眸中澄定,“皇上要凌云彻净身入宫,岂不是因为心中疑根深种,认定臣妾与他有私么?如今看他非男非女,受尽折磨,皇上一定很高兴吧?” 皇帝漫不经心地抚着帐上的琉璃银鱼帐钩,“他既忠心于你……”他瞟一眼如懿,缓缓道,“和朕,也无心于妻房家事,那么做个宦官,日夜侍奉于内,不是更好?” 如懿如何听不出他语中之意,手上一双碧玉翠色环颤得泠泠有声。但很快,这轻微的声响被如懿的笑声所湮没。 她轻轻地笑着,笑声越来越响亮,在深寂的夜里听来有悚然之意。她便这样沉醉地笑着,笑着,笑到眼泪流出来,似乎快乐得不知所以。 第二十章 窃心 次日清晨起来,皇帝的沉默如山,压得人喘不过气。如懿起身要替他掩上龙袍的扣,他的手轻轻一推,将她推出千山万水的远。如懿便索性收了手,温温柔柔立在一旁。皇帝一言不发,由着李玉和容珮伺候了上朝去。 如懿松了一口气,浑身都松懈了下来,靠在床栏上。容珮低低道:“娘娘昨夜没睡好吧?” 如懿只道:“拿些消炎去肿的药酒给凌云彻,再拿煮熟了的鸡蛋替他揉。” 容珮难过道:“奴婢都问过了,凌……小凌子不肯,他说只有自己肿着脸带着伤,皇上看了才能消气些。” 如懿无声地叹息,“难为他了。” 她抬着眼,凝视着帐顶一只只欲飞未飞的蝴蝶,那么美,却是死的,永远也飞不起来,只是寻一个合适的位置,被钉在那里,供人瞻仰。 这样的日子,永远也没有尽头。 皇帝坐在养心殿内,批了一沓折子,下笔渐渐狂乱无章。他气馁地丢下笔,仰面无言。 十二扇青玉罗汉屏风后群裾一闪,却是穿着缠枝银丝杏子红缎袍的嬿婉捧着一盏银耳白果羹迤逦而出,盈盈唤道:“皇上。” 她和婉的语调,配着如江南杏花烟雨的颜色,恰到好处地安抚着皇帝枯涸毛躁的心思。他抬一抬手,勉强一笑,“嬿婉,你来了。” 嬿婉袅袅婷婷立住,道:“臣妾念着天寒,叫人给各宫的常在答应们都选了鹅羽斗篷并一件狐皮锦袍。虽说是位分低,到底也是伺候皇上的人,若太寒素冻着了,叫臣妾心里怎么过得去。” 皇帝握一握她的手,“有你协理六宫,朕很放心。只是你这般厚待她们,宫里的银子怎么够?” 嬿婉抿唇一笑,嫣然百媚,“臣妾儿女众多,分例也跟着多,加之太后疼爱孩子,难免有些赏赐。其实孩儿家的用什么呢,臣妾从哪里省一抿银子,也够原上姐妹间的面子了。” 皇帝微微一笑,“你温柔贤惠,朕心甚慰。” 嬿婉退后两步,如杨柳依依,轻盈拜倒,“皇上,臣妾初掌宫中事,许多事权衡不定,怕有错漏。毕竟皇后娘娘正位中宫,一向处事果敢决断,臣妾不敢妄行。” “果敢决断,直爽无忌?那固然是皇后的好处。”皇帝笑容忽敛,神色间甚是冷峭,“皇后并非没有她的好处,只是那好处是她本就有的,朕初见之下觉得惊艳,长久相处,那惊艳却成了棱角,划破皮肉,鲜血淋漓,实不能忍耐。” 这样美的一个女子,说起话来更让人如沐春风,“臣妾自知出身微寒,见识俗陋,不堪与皇后娘娘相较。” 皇帝仔细端详,“是。一开始的你,的确不够风雅美好,但正因如此,你今日所有的好,都是因为朕而得到。看你盛放于朕掌心,朕很欣慰。”他的笑意骤然一冷,“对了,有件事朕须得告诉你一声。凌云彻,朕打发去翊坤宫当宫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