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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种后宫叫德妃.2_第一章 翊坤宫夺子

痛时,稳婆却向嬷嬷禀告了极糟糕的一件事,孩子恐怕要从脚落地,德嫔娘娘极有可能难产。    消息传到乾清宫,李总管吓得半死,可皇帝还在乾清门外御门听政,根本不可能去禀告,唯有一趟又一趟地去永和宫问消息,眼瞧着前头大臣们要散了,那边却还没有好消息过来。眨眼又过半个时辰,玄烨散了朝会,急匆匆往回赶,见了李总管第一句就问:“德嫔怎么样了?”    李总管腿软跪在地上说:“一个时辰前送来的消息,说德嫔娘娘难产,说孩子脚先落地。”    玄烨如遇五雷轰顶,当年赫舍里皇后难产,太子也是脚先落地,孩子呱呱坠地的一刻,赫舍里皇后香消玉殒。    “混账,为什么不来报?”玄烨疯了,转身就往永和宫走。前头急匆匆有李公公的徒弟跑来,扑在地上喘气如牛地说:“恭喜皇上,德嫔娘娘生了小阿哥,小阿哥……”    “岚琪呢?”玄烨却一把揪着那太监的领子,赤红了双眼问,“她怎么样了?”    李公公也上来推了一把说:“皇上问德嫔娘娘怎么样了。”    “奴、奴才不知……”话音未落就被玄烨摔在了地上,他大步流星直奔永和宫。到了承乾宫门前,贵妃刚好走出来,瞧见皇帝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直觉得心头重重一沉,本想去看看德嫔的心情,顿时烟消云散。    苏麻喇嬷嬷才料理好小阿哥,听说皇帝驾到,吓得赶紧冲出来拦住,劝玄烨不能进去:“德嫔娘娘没事,太医说了只是累昏厥了,没有大出血也没有别的症状,是吃了大苦头累坏了。皇上不要担心,上苍庇佑着呢。”    听说岚琪没事,玄烨只觉浑身一软。    “皇上看看小阿哥吗?”苏麻喇嬷嬷见玄烨有些回不过神,知是心情起伏太大一时缓不过来,又心疼又感慨,引他进了正殿坐。    不多时就有乳母抱着小阿哥来,灰红的婴儿皮肤皱皱巴巴,眼睛紧紧闭着还看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模样,倒是那鼻尖形似岚琪,嘟哝着的小嘴聚成一点,也不知像谁,玄烨终于笑了,问嬷嬷:“这孩子像岚琪多些?”    苏麻喇嬷嬷只是笑:“都像都像。”    他不敢多抱,怕伤了孩子,等乳母再接过去,就又问嬷嬷:“岚琪没事吗,她醒了没有?为什么不弄醒她,万一……”    “太医说德嫔娘娘本身底子好有力气,又吃得起苦,虽然太医和稳婆都吓得半死,但是娘娘她自己熬过来了。不过熬是熬过来了,可吃了很大的苦头,奴婢心疼坏了。”苏麻喇嬷嬷越说越动容,刚才瞧着岚琪拼尽全力的样子,早已不是前年初产时还拉着自己说想家里额娘的人了,平日里嘴甜性子软,瞧着终日乐呵呵温柔可爱的人,竟也有如此惊人的勇气和魄力,很坚定地对自己说,她一定能生下来。    “奴婢多嘴说一句,皇上莫要生气。”嬷嬷又支开边上的人,轻声对玄烨说,“皇上日后必然更加疼爱德嫔娘娘,可女人生孩子太伤元气,德嫔娘娘生完四阿哥半年就又有了六阿哥,虽说是娘娘身子好才有的福气,但再好的身子也经不起折腾,皇上日后心疼娘娘时,多少小心一些。”    玄烨微微脸红,苏麻喇嬷嬷是自小照顾他的人,自然说得这些话,只是年轻的皇帝也难免会害羞,垂首憨憨一笑:“朕知道了。”    苏麻喇嬷嬷欣然,又提醒说:“皇上不赏赐些什么?还有小阿哥的名儿也该下旨了吧?您这里忙着,奴婢要去慈宁宫复命,太皇太后一定等着急了。”    玄烨这才想起祖母来,忙道:“朕再坐一会儿,瞧瞧她若醒了想隔着门说几句话,嬷嬷放心朕不会进去,一会儿也去慈宁宫给皇祖母道喜。”    苏麻喇嬷嬷很放心,又留下两个能干的宫女,出门走过承乾宫时,瞧见贵妃领着四阿哥正走出来,四阿哥摇摇晃晃走得很好了,苏麻喇嬷嬷上前行了礼,佟贵妃只笑:“太阳好,本宫领四阿哥出去走走晒太阳。”    苏麻喇嬷嬷听着,请贵妃和四阿哥先走,她立在原地瞧着母子二人离去的背影,心下叹了叹,贵妃此刻若领着四阿哥去永和宫,皇上必然高兴,她为何非要高高在云端坐着,就是开口问自己一声永和宫怎么样了也好,明明相邻而居的人却这般置身事外,若是被皇帝看见,未必不寒心。    本大好的心情稍稍被影响,苏麻喇嬷嬷回慈宁宫复命。主仆俩几十年在一起,太皇太后瞧她一个眼神就知道还藏了什么心思,担心是岚琪不好他们瞒着自己,一再追问,苏麻喇嬷嬷才说:“奴婢是想佟贵妃,今天永和宫那么大的动静,荣嫔、惠嫔几位都派宫女来盯着,可贵妃娘娘就在边上住着,不闻不问也罢了,奴婢回来时瞧见她领着四阿哥去晒太阳,分明看着奴婢从永和宫出来的,也都不问一句。奴婢担心贵妃娘娘这样子早晚要惹得皇上不高兴,皇上心里至今恐怕都没放下,若是真闹出些什么来,辜负了德嫔娘娘好心,孩子被抢来抢去的,也没意思。”    太皇太后也不大高兴,但静静想了会儿,还是说:“玄烨的确对这件事耿耿于怀,但我信得过岚琪,她既然自己要把孩子送给贵妃,绝不会让皇帝再要回来,眼下太太平平也没什么不好,贵妃一门心思在孩子身上,总好过像从前那样瞎折腾。”    不多久外头已经有消息,说六阿哥赐名胤祚,而果然不到一个时辰,就有亲贵老臣求见太皇太后,苏麻喇嬷嬷一律挡驾,把他们请去了乾清宫等皇帝,说皇上早不是儿皇帝了,不要什么事都来烦慈宁宫。    玄烨那儿也预备好了被朝臣问孩子名字的事,离了永和宫后也无暇来见祖母,径直去乾清宫与几位大臣关起门来说话。不消半天就压下了非议的风头,毕竟他不是先帝,他有东宫太子,这个“祚”字更多的意味还是福,至于另外一层意思,且看人心如何想,自然也有他和太皇太后对于皇位继承的顾虑。    而孩子有了名字时,虚弱的母亲还在昏睡中,岚琪这一觉直睡到傍晚夕阳嫣红时,醒来浑身绵软无力,脑中也是一片空白,剧痛后的身体仿佛又一次脱胎换骨,她呆呆看着窗前的环春,人家喊了她好几次,才终于醒过神,第一句便问:“孩子呢?”    她知道,自己难产,彼时的勇气和努力现在变得很模糊,几乎不记得到底有没有生下这个孩子,只记得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自己就坠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眼下也不过是突然从黑暗里转回人间。    “小阿哥在摇篮里,睡得可好了。”环春侧过身,朝后指了指,“小阿哥很健康,主子放心,倒是您自己太虚弱了,要好好养养才行。”    岚琪让她拿靠垫来,将自己垫着坐起来,软绵绵的身体毫无力气,之后喝水喝药都拿不动一只碗,胜在精神好心情好,一直看着不远处的摇篮笑着,盼着孩子能醒,好抱过来让她瞧瞧。    可夜里六阿哥终于醒了哭闹吃奶时,他的额娘又昏睡过去,母子俩总不能好好见一面。幸好岚琪昏睡一天一夜后恢复得极好,第二天下午终于有力气把胤祚抱在了怀里,可这一抱,一直坚强的人突然落泪,恰好那会儿苏麻喇嬷嬷来,瞧见这光景就知道是想念四阿哥了。    乳母给喂了奶哄了睡,苏麻喇嬷嬷就让把摇篮放在床边好让德嫔随时看着。等不相干的人都退下去,苏麻喇嬷嬷才安抚她:“好歹六阿哥能长久留在您身边,四阿哥也有贵妃娘娘全心全意地照顾,娘娘就不要伤心,月子里掉眼泪对眼睛不好。”    岚琪也只是一时动容,想起了生胤禛后的十二天,自己和孩子朝夕相处,想着胤禛吃过亲娘的奶,才忍不住落泪。并且这一次生胤祚,第二天了她仍旧没有奶水,也不晓得是不是头胎后回乳的药吃坏了,还是生产时太伤元气,连乳娘都说怕是难有,这个能养在身边的孩子,反而吃不上亲娘的奶,她才更难过,而这又是违了规矩的事,她还不能说出口。    苏麻喇嬷嬷又说:“娘娘好好养一两个月,等春暖花开,太皇太后年头上一直惦记园子里的花草,到时候陪着太皇太后去园子里住一阵,那里清静更宜休养身体。”    岚琪软软一笑:“留皇上在宫里?”    苏麻喇嬷嬷与她更少些顾忌,凑近了亲昵地说:“娘娘自然要伺候皇上,可这半年一年的,要小心些,为了长长久久身子好,何况这一次又是难产,不把身子养好了可不行。”    岚琪满面通红,怀孕时外头难听的话她也听得一两句,可她真的没有豁出去伺候玄烨,玄烨也比谁都疼惜她,怎么会要她挺着肚子和自己亲近。这大半年日子里她怀着孩子辛苦,玄烨忍耐也辛苦,但苏麻喇嬷嬷如今又要自己好好养身体,不由得心疼起玄烨,更有几分促狭的小心思,窝在苏麻喇嬷嬷怀里直傻笑。    只是她心里还有一件事终究不能完全理解,玄烨曾经的话也规避了最要紧的意思,这会儿和苏麻喇嬷嬷闲话许久后,岚琪还是忍不住问了。    苏麻喇嬷嬷听说问六阿哥名字的事,也知道德嫔这些年在皇帝的领引下看了许多书不会不懂这个字,见四下无人,便轻声道:“奴婢原也不该说这些话,所以您听过了就忘了,别记在心里。”    岚琪懵懵懂懂地听着苏麻喇嬷嬷解释,才明白自己仍旧是太稚嫩,她怎么就想不到,毓庆宫里虽有太子,可他还是个孩子,哪怕将来长大,也不晓得会遇到什么,如果有一天太子没了,皇室传承就要选新人,而玄烨他……    “这些事不必您操心,您的责任是伺候好皇上和皇子,宫里有几位娘娘可把这些事儿揽在自己身上了,但那样一缠,该做好的事做不好,不该做的事也一塌糊涂,到头来只怕什么也落不着。”苏麻喇嬷嬷语重心长地嘱咐岚琪,“娘娘的心智要长,从前怎么过日子,将来也怎么过,同样的话奴婢也曾对其他人说过,可她们没绷住。您可要知道,自己的男人,是天下的君主啊。”    岚琪使劲儿点头,她当初就是想到玄烨君主帝王的骄傲,才没有拒绝“胤祚”这个名字,如今嬷嬷一点拨,心里更是敞亮明白。一直以来太皇太后和玄烨的偏心恩宠她都照单全收,不是不谦卑更不是恃宠而骄,仅仅是不愿辜负人家的心意,她清清白白为何受不得,扭扭捏捏又要将呵护自己的人的心意置于何处?至于不相干的人怎么看她,她不在乎。    产后第三天,六阿哥洗三,旧年太皇太后还去看过小公主洗三,这回却没来永和宫,倒是太后抱着五阿哥来了,众妃嫔才敢来凑热闹。    五阿哥才两个月大,兄弟俩放在一处看着也没太大差别,太后很欢喜,与岚琪说:“他们是一般儿大的,比起其他兄弟一定更亲近,你可别总把六阿哥藏在永和宫里,让他们兄弟多在一起才好。”    “臣妾可小气了,将来太后若是偏心五阿哥,臣妾就不带六阿哥来玩。”岚琪嘻嘻笑着。太后责备说:“我把六阿哥也抱走,看你还小气不小气。”    娘儿俩说笑乐得不行,外头荣嫔、端嫔进来,说摆了席面太后也不过去吃,其他人都不敢动筷子。太后说她没胃口,看着俩孩子就饱了。荣嫔和端嫔哄了几句也不得法,岚琪央求她们替自己好好招呼其他人,这才退了出来。    出门端嫔却轻轻拉了荣嫔,低声问:“姐姐刚才瞧着俩孩子,心情似乎不好。”    “没什么不好,就是感慨。”荣嫔将胸前挂着的鸡血石串子扶端正,低着头说,“我一次次鬼门关过来,统共留下胤祉和荣宪,往后只怕也再没什么机会,心里头有些不是滋味。”    端嫔搀扶着她说:“姐姐已经是好福气了,我虽不该说这些话,但德嫔的福气太盛,不知她什么体格儿,也不知道能承受到几时,咱们俩这样的还是别想了,只怕一压下来,什么都没了。”    荣嫔点头说:“可不是这样,原就不是一样的人,她生来就该有富贵命。”    说话时惠嫔从前头过来,笑着说:“姐妹们都等急了,说你们去请太后,怎么自己也不来了,又让我来瞧瞧,都等着吃酒呢。”    “大白天吃酒,醉了出洋相怎么办?”    几人说说笑笑过去,不管如今彼此到底是什么关系,面上的客气总是有的。今日来贺六阿哥洗三,太皇太后赐的席面,惠嫔、荣嫔为首,其余贵人常在答应都来了不少。布贵人和戴答应一向是永和宫的座上宾,今日当然也在列,且戴答应有着身子更是金贵,而安贵人会来她们都没想到,上赶着来和戴答应套近乎,布贵人有心讽刺,被戴佳氏拦住了。    且说布贵人有段日子不待见戴佳氏,可人家安安分分有了身孕也没变模样,她本就是心软的人,再听岚琪劝说几句,也放下戒心愿意亲近。钟粹宫里终究是亲如一家,又有永和宫相好,算是如今宫内最引人羡慕的所在。想想多年前那个王嬷嬷嫌弃布贵人没用,抱怨钟粹宫日子不好过,又怎知会有如今光景,可见是那老嬷嬷自身没福。    众姐妹坐着吃酒玩笑,席间有人说起:“园子里有人过去打扫了,说是开春等德嫔娘娘身子养好后,要侍奉太皇太后过去住些日子。”    这话才说,外头又有客人到,郭贵人竟然也来了,还抱着小公主一同来。荣嫔和端嫔帮岚琪招呼客人,当然不能怠慢,先去回了太后和德嫔,才过来一起坐下。郭贵人与旁人总还算说得上话,几句闲聊后又说起太皇太后要去园子里静养的事,郭贵人含笑问:“德嫔娘娘伺候去?”    有人道:“慈宁宫里出来的消息,应该错不了。”    郭贵人吃着自己杯子里的酒,心里转了又转,德嫔这一走少说得过了夏天才能回来,狐狸精一走,皇上自然少不得在后宫转转,她和姐姐都养得不差了,这样好的机会不抓紧,等狐狸精回来再缠着皇帝吗?    实则座下有这样心思的女人,又何止郭贵人一个,她随便看几眼,都是面上若有所思的神情,心头不禁冷笑,想这些女人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什么姿色有什么能耐。    午后不久,太后要带五阿哥回去,郭贵人本    有心想凑上去看一眼,其他人却将她推在后头,而太后也说:“你们都吃了酒,下午各自回去歇着不要出门。”如此众人也不能再聚,隔着门与德嫔告辞,纷纷散了。    郭贵人抱着公主回来,觉禅答应正在给宜嫔量尺头预备做新衣裳。自从觉禅氏来了翊坤宫,宜嫔虽然还穿着针线房送来的衣服,但偶尔就会让她做几件好看别致的,这些事对觉禅氏来说不难。再者宜嫔总还算客气,她并不觉得委屈,郭贵人看不起她不要她做,她还省心了。    此刻郭贵人回来,瞧见她在这里,自然又没好脸色,冷哼一声:“立刻出去。”    宜嫔叹息妹妹的脾气,笑脸让她先离开,觉禅氏收拾了东西便退到门外头,可打从窗下走过时,却听见郭贵人心情甚好地说:“姐姐,咱们的机会可要来了,我听说等乌雅氏出了月子,要侍奉太皇太后去园子里住,这一住怕是秋天才回来。”    宜嫔显然也很意外:“没听说啊,是讹传吧,何况她那么久没伺候皇上了,皇上舍得?”    “说是慈宁宫放出来的消息,至少园子里有人打扫是真真儿的,姐姐且等一等,等乌雅氏那只狐狸精一走,皇上就只惦念你啦。”郭贵人异常兴奋,啧啧道,“照我看,必定是她这次难产伤大了,不好好养一养也不敢伺候万岁爷,最好一辈子也养不齐全,省得她狐媚了皇上。”    宜嫔嗔责:“你别又说这些,等她走了再说,机会一定要珍惜,你让我好好想一想。你也是,可要少吃些,把腰身再收一收,生了恪靖到现在还瞧着胖乎乎的。”    之后则听郭贵人说太后不让她看五阿哥的事,觉禅答应便回后院自己的屋子,将东西都放下。洗手时瞧着炕上铺的一件天水色尚未做好的新旗装,她擦干了手拿起剪子就往腰头上裁,吓得宫女问她做什么,觉禅氏面无表情地说:“我的尺头比宜嫔小。”    二月春寒褪尽,三月上旬已开始暖洋洋让人犯懒,德嫔坐月子的时候皇帝隔三差五都去陪她,众人冷眼瞧着,只等着太皇太后启程去园子里住的消息。果然三月中旬,皇帝下旨让裕亲王、恭亲王家里的福晋来伺候太皇太后和太后去园子里小住静养,而后宫里头,只派了德嫔乌雅氏随驾伺候。    此行五阿哥、六阿哥都带着,虽然都只是几个月大的孩子,但放在宫里谁也不放心,还不如路上小心些,好安安稳稳送到园子里去养。    而再看随驾伺候的人,宫外是裕亲王和恭亲王两家嫡福晋,宫里头则是德嫔。看起来似乎也没什么,但再细细想一下,两家嫡福晋都是王府里正房正妻,那与她们同行的德嫔又该怎么算,有心的人不敢说出口,无心的人自然也不会多想。    太皇太后和太后一离宫,玄烨就独自回乾清宫,各宫各院也该散了,贵妃匆匆要回承乾宫,却不想温妃跟上来说:“臣妾可否随娘娘去瞧瞧四阿哥?”    佟贵妃睨她一眼,冷笑道:“本宫还当是谁在讲话,年节上也没怎么见面,都快忘记咸福宫里还住着一位娘娘。”    温妃欠身笑道:“臣妾身上一直不好,所以没出门走动,今天要来送太皇太后出门,出来走走倒也觉得舒服,这么久了没能好好为娘娘喜得贵子道贺,今天才想去瞧瞧,听说四阿哥已经会喊额娘了。”她说着指一指身后捧了东西的冬云,“娘娘瞧,臣妾出门时就带着贺礼。”    佟贵妃哼笑道:“都是旧年秋天的事了,到底要不要谢谢你的好意?本宫看是不必了,既然你说身上总不好,那就更不该去承乾宫,四阿哥年纪小,万一染了你身上的病怎么成。之前你不是把话都清清楚楚跟本宫说明白了?这段日子一直都好好的,难道你又闲出毛病了?”    温妃低眉笑一声:“那些话臣妾记得呢,可臣妾是去看四阿哥,看的是德嫔的人情。”    贵妃心内大怒,她最恨人将四阿哥和德嫔放在一起说,碍着此刻在外头,边上又有多少双眼睛看着,到底还是压住了火气,冷幽幽地说:“管好你的嘴,宫里头嘴碎的,就没见几个有好下场。”    温妃的笑容很无辜,反问道:“臣妾说什么了,难道四阿哥不是德嫔生的?听说贵妃娘娘一直不让德嫔看孩子,臣妾还不信,眼下您连臣妾都不让看,想必亲娘果然也是看不得的。”    佟贵妃才要走,听了这话索性转过身来立定在她面前,一字字钉子似的扎在她身上:“你姐姐短命,你瞧着不至于,可你要是不想活,我这里有的是法子成全你,你又是吃了什么失心疯的药?不如找来砒霜鸩毒吃了才干净。”    青莲瞧见两人是要戗起来的架势,不明白好端端的温妃怎么又来挑衅,赶紧劝着贵妃回去,拿四阿哥哄她,才算把自家主子拉走了。可佟贵妃被钮祜禄氏弄得满肚子火,心里再想着胤禛,便派人让家里来信,不知是不是宫外头钮祜禄氏又想耍什么花样,不然温妃断不会又这般神神叨叨。    其他诸人见佟贵妃和温妃神情尴尬,看似不欢而散的模样,也都不敢等着看热闹,一等佟贵妃走远,也都各自散开。荣嫔和端嫔结伴,想去钟粹宫看看这几天身体不好的戴佳氏,戴答应自二月末起身体就不好,岚琪离宫前也请端嫔多多照顾。    “太医说胎儿不安稳,我劝她搬到东配殿去住,那里比后院好些,她说那里是德嫔住过的地方,不肯。”端嫔叹息着说,“倒是个安安分分的人,瞧着眼眉有几分像德嫔,还以为会以此博宠,如今这样也好,我省心了。”    荣嫔知道端嫔叹的不只是戴佳氏,而是之后几个月里乌雅氏不在六宫,皇帝身边不能没有人伺候。女人们终于盼到这一天,往年那些莺莺燕燕的把戏又该来了,不知道这一次,会是哪一个人冒出头。    “翊坤宫里姐妹俩怕是铆足了劲儿的。”荣嫔说,靠近了端嫔讲,“听说大阿哥在书房里调皮戏弄师傅,皇上大怒动了家法,虽然没对外说,也传出来了些。惠嫔心里一直都不得劲,这回怕是也不会轻易放过,再晚两年她也三十岁了。”    端嫔摸一摸自己的鬓发,她们并不老,可后来的太年轻,乌雅氏如今生了两个阿哥封在嫔位,也才刚刚二十岁出头,还有大把大把的青春在这宫里头。她们明明也不老,却已经走到了尽头似的。    “为了惠嫔的大阿哥,为了我自己,那回是真伤了万岁爷的心,皇上和我谈过一次,他知道我的难处,我也知道他的不易。”荣嫔眼圈儿也红了似的,拿帕子掩了掩眼角。    端嫔劝她:“咱们守着孩子好好过吧,赫舍里皇后和钮祜禄皇后都走了,咱们那会儿的人,就剩下你我,皇上是念旧的,当年日子辛苦时的情分他不会忘。年轻人若要闹,咱们只管冷眼瞧着,养大了孩子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正经的。我瞧着乌雅氏的福气还在后头,咱们和她处得好,再不济,皇上也会爱屋及乌。”    荣嫔苦涩地一笑:“真不晓得十年后,等她也有了岁数不再年轻,是不是也要靠着新来的爱屋及乌。”    说话工夫,已到了钟粹宫,两人刚进门就听宫女说后头来了客人,是翊坤宫的觉禅答应,荣嫔很稀奇:“她怎么来这里?”    等到后院戴佳氏的屋子,果然见布贵人和觉禅氏在一旁坐着,瞧见她们来了赶紧起身行礼,只听戴答应欢喜地说:“觉禅姐姐给臣妾送了百家被来。”    “是宜嫔娘娘的主意,宜嫔娘娘奉旨安养不能出翊坤宫,所以让臣妾送来了。”觉禅氏应答着,和宫女一起搬了凳子让端嫔和荣嫔坐。这边屋子狭小,人一多就显得拥挤,她便要告辞,荣嫔则笑道:“我才来你就走,人家还当我们有嫌隙呢。妹妹赶紧坐下,我们说说话儿,再过些日子天热了,才真正腻烦一屋子人挤在一起呢。”    觉禅氏答应下,见宫女送茶来,也帮着奉到二人面前,一屋子女人和和气气说了会儿话。戴答应终究身体欠佳不能久陪,荣嫔和端嫔去前头正殿坐,这一回觉禅氏真的告辞要回去复命,众人也不强留。    她一走,布贵人也回去歇息,荣嫔和端嫔在屋子里坐了,支开吉芯几人,荣嫔便说:“你瞧见没有?”    端嫔连连点头道:“你一直说她漂亮,我还不信呢,这会儿凑近了仔细瞧才知道人比人的厉害,德嫔远远不及她。”    “听说郭贵人恨她总虐待她,估计也是因为长得好看。”荣嫔啧啧道,“这几个月可有好戏看了,咱们等着瞧。”    这厢觉禅氏回到翊坤宫,来正殿给宜嫔复命,瞧见郭贵人歪在一旁哼哼,她晓得郭贵人为了收腰把生公主后发胖的身体瘦下去,这几天都没好好吃过几口饭,身子的确是清减了不少,可脸色蜡黄气若游丝,今天去给太皇太后和太后送行也走不动。翊坤宫里竟然是她出面去的,想想也可笑。    宜嫔听说百家被送到了,叹着说:“我如今也只能这样广施恩惠,等入夏我能走动了,再亲自去各处活络活络,怎么好端端的,我就成了瘟神不被人亲近了?”    觉禅氏不语,不久要告退,郭贵人突然翻身起来问她:“戴佳氏身子不好?”    “是不大好的样子,和臣妾说了几句话就累了。”    郭贵人冷笑道:“你知道为什么?”    觉禅氏摇了摇头,想象着郭贵人说不出什么好话,果然就听她说:“她不过是被德嫔捡回去的可怜虫,在后院不好好待着,还绞尽脑汁在皇上面前献媚博宠,运气倒也不差,可报应还是来了,眼下不好了吧。我瞧着这一胎,也未必……”    “妹妹,你不是没力气吗?”宜嫔打断了妹妹的话,转而对觉禅氏道,“辛苦你了,后几日你就在屋子里歇着吧,花粉柳絮飞扬,你容易咳喘,不必到前头来了。”    郭贵人立刻插上一句:“不许到前头来,不然我剁了你的脚。”    觉禅氏躬身答应,面无表情地往自己屋子里走去。她的宫女香荷今天没跟出门,见她回来了就拉近了说:“奴婢去洗衣裳,回来瞧见郭贵人的宫女在我们这里偷偷摸摸的,奴婢回屋子就搜了搜,您瞧啊。”    觉禅氏见香荷手里托着一只黑绒的袋子,拆开一看,惊得柳眉倒竖,心里头怦怦直跳,竟是一道不知乱七八糟写了什么符,上头唯一能看得懂的是自己的生辰八字,想来郭贵人不会给自己祈福,必然是诅咒之物。    心惊后就是一片寒凉,她走到香炉边亲手引燃烧了,回眸见炕上一件宜嫔的还未做好的衣裳,不声不响地拿过绣篮,将黑绒袋子剪开裁成长条,一条一条镶在了衣裳的下摆,玫红色的暗纹配着黑绒滚边用金丝银线压着,也别致得很。    才收拾好这些,前头郭贵人的宫女又来,这回却是堂堂正正地来,笑嘻嘻说郭贵人正清减饮食,把她用的那些点心食物都送来给觉禅氏。食盒里打开都是精致上乘的东西,觉禅氏含笑谢过,可等宫女走远,就对香荷说:“我不要吃,你处理了别让她们看见。”    香荷也点头:“指不定里头掺了什么药,吃了要毒死了。”    觉禅氏心里一个激灵,咬了咬唇,拿起一块点心,一手握着拳头很紧张地说:“香荷你愿意替我吃吗?将来我一定带你离开翊坤宫,不让人再欺负你。我不吃她见我没病没灾一定还会想别的法子来折腾,可我现在不能吃,你明白吗?”    香荷愣了愣,但稍稍一想,就明白她的意思,立刻抓过来就吞下去,又把盒子里其他东西各吃了一些,之后主仆俩大眼瞪小眼地坐着等。果然傍晚时分,香荷肚子疼得满床打滚,来来回回几次如厕才好些,看这症状,吃的东西里兴许是掺了什么腹泻之药,香荷哭着说:“郭贵人太狠毒了。”    觉禅氏给她盖好被子,让她好好休息:“她就是怕我去前头坏了她们什么好事,我也要去装病了,你赶紧好起来,好照顾我。”    之后几天,觉禅氏便缠绵病榻,前头宜嫔听说还觉得奇怪,直到听见妹妹在边上冷幽幽笑着说:“她死不了,不过嘴馋吃多了活该生病,姐姐你担心她做什么,惠嫔如今都扔在这里不管她了,我们非亲非故操什么心?还是防备着狐狸精来魅惑皇上要紧。这几天皇上在承乾宫,等给足了贵妃娘娘面子,就该去别处逛逛了,咱们翊坤宫的花儿开得也好,皇上不会不来的。”    说着郭贵人喊来桃红,吩咐她:“去炖各色各样的时令补汤,每天按时给乾清宫送去,不管李公公收不收,不管皇上喝不喝,你们都要去送,说是宜嫔娘娘亲自炖的,听见了吗?”    桃红连连答应,宜嫔问妹妹做什么,郭贵人怪姐姐:“太皇太后不让您出去,没说皇上不能进来,万岁爷上回来,被觉禅氏那小蹄子搅了,现在每天让桃红送补汤去,李公公是明白人,德嫔又不在宫里,皇上血气方刚不能没人伺候,咱们姐妹素来也没招惹皇上讨厌,怎么就不成?”    宜嫔想想也是,她和皇帝并没有什么真的不愉快,至今沉寂在翊坤宫,不过是因为太皇太后让她安养身体,谁也没说她做错什么。至于把孩子给太后抚养,外头也有好听的话,说她惦记太后宁寿宫里太冷清,所以除夕新年里她得的赏赐也不比别人少,年节里因为不能赴宴,皇帝还亲自赐了席面送来翊坤宫。这样子算,自己和惠嫔的境遇绝对不同,惠嫔恐怕是真的走到尽头了,自己才开始呢。    转眼四月初,太皇太后和太后在园子里静养得很好,消息传回紫禁城,玄烨自然也放心,至于岚琪他虽然想念,但想她在那里避开宫内繁杂能和皇祖母安安静静过几个月,再有产后身子需要保养,也乐得享受思念的酸甜,来日小别胜新婚,再见面自然更加亲近。    唯一辛苦的,大概是李公公,自从德嫔娘娘离宫,各宫各院的娘娘主子们没少照应他,送银子送东西,想尽办法贿赂拉拢,盼的不过是李公公能把圣驾往她们院子里引。可李总管在乾清宫当差这么多年,什么没见过,岂是这点小恩小惠所能打动,在他看来,与其莫名其妙让皇帝去见什么人,还不如等皇帝想见才好。眼下宫里也不像往年那样缺阿哥公主,他没必要瞎操心,万一自作聪明弄巧成拙,还会落得个里外不是人。    翊坤宫每日定时来送补汤的事,不出几天其他各处也竞相效仿,李公公哭笑不得之余,也都据实禀告皇帝知道。可玄烨又不是第一天做皇帝第一天有后宫,这样的事见怪不怪,不过是和李公公一笑了之,偶尔哪天哪位进的汤水合他的脾胃才会用一些,大多数都让李公公自行处理了。    这些日子里,玄烨多在承乾宫或咸福宫,一来不想后宫争奇斗妍闹出什么笑话,二来承乾宫和咸福宫牵系着前朝势力,再有四阿哥已经会喊皇阿玛,正是最可爱的时候。虽然佟贵妃也喜欢皇帝常常去看他们母子俩,可玄烨不会告诉她,自己抱着孩子时,想的是在宫外陪着皇祖母的岚琪。    五月惯例皇帝会悼念赫舍里皇后,月初那些日子几乎不进后宫,宫里女人们伸长脖子等了这么久,可眼瞧着夏天就要过去,皇帝竟然没正眼瞧过谁,渐渐有人支撑不住,乾清宫门前每日送来的汤水点心也开始少了。    一直到五月中旬,还在坚持每日进献汤羹补药的,只剩下翊坤宫。这一日,皇帝终于翻了牌子,郭贵人奉召侍寝,李公公派人来传旨时,郭贵人欢喜得不得了,甚至没顾忌姐姐的脸面,欢欢喜喜跑回她自己的屋子去打扮准备。    桃红送走乾清宫的小太监,回来见主子脸色很不好看,轻声劝一句:“皇上想着贵人,怎么会不想着娘娘呢,兴许是今日召见贵人,明日就来咱们翊坤宫了。”    宜嫔冷冷看她一眼,口是心非地说:“我自己的妹妹好,当然就是我好了,你瞎想什么?快去帮她打扮打扮,这两个月瘦了不少,可气色却不太好。”    桃红讨得没趣,也不敢多嘴,往郭贵人的屋子里来,还没进门就听见她在说:“皇上一直都喜欢我多些,我姐姐从前还挺活泼的,现在越来越沉闷,皇上才不会喜欢闷葫芦,而且,姐姐张口就是满嘴大道理,烦不烦人。”    听见这些话,桃红没再往门里去,心想着一个娘肚子出来的姐妹,竟也能说出这样的话,郭贵人早晚输在自己这张嘴上。她正要回正殿时,依稀瞧见有人出去,可看得也不真切,就没多想。    从桃红眼皮子底下出来的人,是觉禅氏主仆,香荷不知道主子要出门干什么。只是一听说前头传旨让郭贵人晚上准备去乾清宫后,她就从床上起来梳妆打扮,并没有刻意弄得很漂亮,简简单单装扮得乍眼一看宫女似的模样,就和她偷偷摸摸溜出来了。    两人沿着墙根走了好长的路,快接近乾清宫时,觉禅氏塞了两块从前惠嫔给她的银子给香荷,让她去乾清宫附近找个小太监问问皇上在不在宫里,只说是翊坤宫郭贵人的宫女,想在路口等一等皇上。香荷是个胆大的丫头,立刻就去了。    两块大银子散出去,也得到了消息,万岁爷此刻竟不在乾清宫,一个时辰前才去了承乾宫,听说四阿哥有些咳嗽,就和太医一起去了。觉禅答应不由分说就拉着香荷走,眼下天热出门晃悠的人很少,她们俩看着都像宫女一样,路上也没人在意,一直走到近承乾宫的地方,两人沿着墙角跟听动静,足足等了小半个时辰才见有开宫门的迹象。    “主子,我们要拦皇上的驾?”香荷还不明白答应要做什么,若说是要在御前露个脸,主子大可以把自己打扮得漂亮些,她那么好看的人,皇上肯定一见就过目难忘。但今天两人一起出来,她穿戴得几乎就像个宫女,这样子怎么能博得喜欢?    “在承乾宫外拦驾,我还没气死郭贵人,就先被贵妃娘娘打死了。”觉禅氏拉着香荷沿着来路往回走,走了挺长一段路,停下来后却拉着香荷的手说,“用力打我一巴掌,使劲儿地打,要看到五指印才行。”    香荷吓得目瞪口呆,浑身直哆嗦:“主子……您要干什么?”    “你打我这一巴掌,我才永远不会再被郭贵人扇耳光。香荷,难道你还想在翊坤宫待着?”觉禅氏胸前起起伏伏,晶莹绝美的双眼里有着坚毅的神情,“我去求惠嫔的确可以离开那里不再被郭贵人欺负,可我转身就又落到惠嫔手里,这样的话不管去什么地方,一辈子都被人捏在手里,我宁愿冷冷清清在宫里哪个角落孤老到死,也不要被她们掌控。香荷,你使劲儿打我,我不会怪你。”    香荷已经吓得泪流满面,可听见主子说这话,顿时又有了勇气。她们在翊坤宫吃的苦说出去只怕都没人信,好好的答应,过得还不如奴才。那样没盼头的日子活着也没意思,不如搏一搏,便咬牙横下心,闭着眼睛一巴掌挥出去,震得她手也麻了。面前的人冷不丁吃一掌,脑袋轰然眼前发黑也跌下去,等缓过神,只觉得左颊火辣辣地在膨胀,伸手一摸就是刺痛,一棱一棱必然是指印了。    香荷哭着问:“主子疼不疼?”    但远处有脚步声传来,觉禅氏一把拉她跪下,拔下了发髻上的簪子扔在地上,伸手扯散了香荷的衣领,也弄歪了她的发髻,弄得两人像被狠狠折磨了一顿似的,而后贴着墙根跪着,这一等,皇帝就走近了。    李公公跟着御驾过来,老远就瞧见前头跪着两个人,起先还以为是路过的宫女跪着等圣驾过去没在意,可等走近了瞧就觉得不正常。而他能看得见,端坐肩舆上的玄烨怎么会看不见,不等李公公派人,玄烨就先问他:“那两个人怎么回事?”    前头小太监已经来禀告:“皇上,是翊坤宫的觉禅答应和宫女跪在路边。”    “觉禅答应?”玄烨皱眉,他几乎想不起来是谁,等肩舆到了她们身边,仔细看见两人狼狈的情形,更是莫名其妙,愠怒道,“怎么回事?”    边上香荷吓得大哭,觉禅氏按住她不让哭泣,自己拢一拢头发,无意地露出脸上赫然醒目的五指印,却又不相宜地平静地应答:“臣妾和香荷路过这里,遇见郭贵人,郭贵人说皇上今晚翻了她的牌子,臣妾说瞧见皇上去了承乾宫,郭贵人不信,后来打听到皇上是在承乾宫,突然就发脾气,将臣妾和香荷揉搓一番,让跪在这里等天黑才能回去。”    玄烨冷笑:“朕不过是去瞧瞧四阿哥。”而后看向李公公,李公公尴尬地说:“万岁爷圣明,奴才也只是听说过几次,郭贵人脾气是不大好,好在宜嫔娘娘一直教导着的,今天这事儿,奴才也不好说啊。”    “朕今晚是翻了郭络罗氏的牌子?”被胤禛生病一闹,玄烨竟然已经不大记得了。    李总管多机敏的人,立刻说:“恐怕郭贵人弄错了,或是下头奴才传话有偏颇,奴才一定追查责罚,万岁爷就不必操心这些事儿,今晚不是说好去咸福宫温娘娘那儿坐坐的吗?”    玄烨不以为意,想了想随口说:“今晚批折子,就在乾清宫了,走吧。”一边说着,又指了指边上的人,示意李公公照拂一下。    肩舆复行,御驾渐渐走远,李公公过来请觉禅氏回去,说要给她找太医,觉禅氏却立刻谢道:“皇上恩典,公公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六宫相处最宜太平,我回去休息休息就好,劳师动众请太医,宜嫔娘娘脸上过不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李公公喜欢和明白人打交道,不管觉禅氏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说话敞亮明白的人他也乐意搭讪,便客气几句,径自追了圣驾往乾清宫走。    地上香荷吓得腿软爬不起来,觉禅氏却冷静地拖她起来,把她散了的衣领扣整齐,歪了的发髻用簪子固定好,自己竟随身带了蜜粉厚厚地扑在脸上遮盖伤痕,这才领着香荷返回翊坤宫。进门后瞧见有宫女往郭贵人屋子里送热水,知道是在香汤沐浴,天注定似的好时机,赶紧又溜回后院去,脱了衣裳照旧躺着装病。    “主子。”惊魂未定的香荷洗了脸回来,瞧见觉禅答应已经安逸地躺着了,她仍旧满肚子疑惑,轻声问,“您都有胆子溜出去拦驾了,为什么不打扮得漂亮些,好让皇上一眼相中呢?”    觉禅氏脸上火辣辣的,让香荷拿镜子过来瞧了瞧,见没有破皮很安心,才舒口气说:“德嫔娘娘离宫后,多少人争奇斗妍,我穿得再好看,皇上也不会在意的。我今天也不是去博宠,就是想坏了郭贵人的好事,那回皇上来了连正殿门都没进转身就走,因为瞧见我跪在院子里,皇上未必记得我就是那个人,可他讨厌后宫有凌虐的事不会错。”    “那……”香荷想问,犹豫着没说出口。    觉禅氏无奈地笑道:“你想问我,到底想不想让皇上看中?”    香荷垂下脑袋嘀咕:“不然怎么离开这里?”    觉禅氏把镜子递给她,自己侧过身躺下,心里针扎似的疼,想要离开这里,就要背叛自己的心,可她什么都不怕,只怕容若误会她变了心。    “主子您躺会儿,奴婢去前头瞧瞧,指不定李公公这会儿就又传话来,郭贵人一定要气疯了。”香荷转身放下镜子就要出门,觉禅氏提醒她:“小心些,瞧见你回头拿你出气。”    香荷满口答应着,蹦蹦跳跳跑开,不到一盏茶工夫就兴冲冲跑回来,叽叽喳喳说前头的事:李公公果然派人来,说万岁爷今晚要看折子,不需要郭贵人去侍寝,来的人传了话就走,郭贵人那会子还浸在浴桶里,气得差点儿没沉到底下淹死。    觉禅氏脸上的肿痛渐渐消退,听着香荷这些话,心也跟着一点点宁静,香荷气哼哼地说解气,可她自己竟毫无感觉,哪怕郭络罗氏真的淹死在浴桶里,她似乎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开心。不知是还不足够让她一解长久以来的怨气,还是在她看来郭贵人哪怕真的死了,也抵消不了她对容若的侮辱,此刻只是叹了一声,劝香荷:“你别露在脸上,小心她们找麻烦。”    香荷却伏在她身上问:“五月六月一过,太皇太后和太后就要回来了,到时候德嫔娘娘也回来,主子可就没什么机会了呀,奴婢觉得您现在和前头两位争一争没什么的,如果他日和德嫔娘娘争,只怕太皇太后不答应。”    觉禅氏苦笑:“哪儿有这么严重,这宫里别人我不敢说,但德嫔娘娘是个好人,你看钟粹宫里的戴答应,她和我过的日子一样吗?何况我又不在乎什么恩宠,我就不想郭贵人好过,也想离开这里。”    香荷笑嘻嘻说:“等主子出头了,赏奴婢一对金耳珰成吗?”    觉禅氏笑:“你要这个做什么?也不值什么钱。”    香荷啰啰唆唆地说:“我娘是小儿子媳妇,总嘀咕我奶奶给大伯母金耳珰,我小时候答应过长大了给她买,可我进宫几年了也没攒下什么钱。”    觉禅氏爬起来,从首饰盒子里挑了一对金耳珰塞给她:“这是惠嫔娘娘从前给我的,我也不喜欢戴金子,你拿回去给你额娘,可要好好收着了。等我日子好些了,就找机会让你回家一趟,不过去了可要回来,不回来要杀头的。”    香荷喜出望外,再三问主子是不是真的不要了。觉禅氏打开一个层层叠叠包着红绸的锦盒,里头卧了一只玉镯子,细细窄窄的模样,玉色凝滞、浑浊粗糙,怎么看都不像是值钱的东西。香荷凑着脑袋看两眼,摊开手里的金耳珰说:“奴婢觉得还是这个值钱些。”    觉禅氏却将镯子小心翼翼收好,说:“这是不值钱,大街上随便买的假玉,可我稀罕,什么金子银子都比不上。”    她当然不会告诉香荷,这是纳兰容若给她的,小时候偷偷领着她逃出家去玩耍,一个是公子哥儿一个是大小姐,随身能带什么银子,傻乎乎地满世界瞎逛,这只镯子还是容若拿腰上挂的真玉佩换回来的。俩孩子回去就被大人结结实实打了一顿,问容若玉佩哪儿去了,他咬着牙说不知道,可回过头就笑嘻嘻对她说:“下回我还带你出去玩。”    那时候年纪小,哪里懂什么情情爱爱,可就是彼此简单真诚,那一段岁月才弥足珍贵。后来家里阿玛犯了事,好好一个家散了,自己入宫为奴。容若千方百计打听到,瞒着他阿玛把自己从做苦役的地方调去环境相对好些的针线房,自己也争气,凭着额娘教的本事立住脚跟,盼着有一日能出宫回到他的身边。可惠嫔却亲手把自己送上了龙榻,斩断她的情丝,毁了她的人生。    “我就是被折磨死,也绝不要被惠嫔摆布。”想着这些剜人心肺的痛苦往事,觉禅氏嘴里恨恨地吐出这句话,唬得香荷推她:“好端端的,您怎么了?”    觉禅氏摇摇头:“没什么,想着从前的事,算计往后的事,心里烦了。”又扶着香荷说,“若是这几日还要吃些苦,你一定和我咬牙挺住了,往后自然有好日子等着咱们。”    她们这边主仆俩雄心壮志等着未来的日子,前头郭贵人气得几乎昏厥在浴桶里,被宫女们从热水里拎出来,整个人软绵绵没力气。清减饮食那么久,本来气血就差,这一闹几乎是要病了。宜嫔赶过来看,支开桃红几人后说:“幸好没去,不然你这样没力气,侍驾也要出洋相。别生气了,皇上兴许真的有事儿呢,你再养几日,我让桃红给你炖补气血的汤来。”    郭贵人只是伏在床上嘤嘤而泣,模模糊糊地抽搭着:“一屋子奴才都看我笑话了……”    看笑话是必然的,后宫女人最风光的,莫过于可以陪在皇帝身边,而最狼狈尴尬的,也是类似这种说了要见,却半途反悔的事。当然郭贵人还没出门,总不算太丢脸,那些去了龙榻边上再被退回去的,才真真叫丢脸。    但也有例外,永和宫里乌雅氏,挨过太皇太后鞭子,被皇帝从乾清宫撵回去,甚至和皇帝一两个月不相见,可人家还是稳稳当当被皇帝捧在心尖喜欢,换作别的人,有那么一两回这辈子就算完了。郭贵人眼下就担心,自己是不是这辈子也算完了。    宜嫔劝说几句就回自己屋子去了。屋子里的冰化了,桃红张罗小太监搬来新的,无意中瞧见主子坐在凉椅上,眼角眉梢得意的笑容让她看着心寒,前头姐姐妹妹好听的话还在耳畔,这会儿却能笑成这样,深宫真是虎狼之处,血亲骨肉算什么?自然桃红也不会想太多,她们做下人的,看着主子做事就成了。